

杜富國走在進入雷場的路上。通訊員 楊萌 攝
殘酷兇險的雷場,擋不住英雄的戰(zhàn)士以死赴之。
2018年10月11日14時39分許,老山西側(cè),壩子雷場,一位戰(zhàn)士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浮土,面前很可能是一顆手榴彈。
突然,這顆深藏地下30多年的手榴彈爆炸了,瞬間將這位戰(zhàn)士的雙手炸飛、眼球震碎。
這位戰(zhàn)士叫杜富國——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某掃雷排爆大隊戰(zhàn)士,1991年11月出生,中共黨員,2010年12月入伍,貴州湄潭人。
近日,我們再次走進神圣的老山,踏入血染的雷場,探尋排雷英雄杜富國的故事。此時,距離杜富國負傷已過去6個月。
請戰(zhàn)書上的切切真情,入黨時的錚錚誓言,雷場上的驚天一擋,這位正值芳華歲月的戰(zhàn)士為自己的人生作出了一次次抉擇,每一次都是那么毅然決然,這到底是一位怎樣的戰(zhàn)士呢?
長地村民圓了夢
顛簸3個多小時,從麻栗坡縣城跋涉到老山主峰西側(cè),再經(jīng)過一段塵土飛揚的土路,我們來到了壩子雷場的坡底。
這段連接老山至扣林山的土路所經(jīng)過的地方原本也是雷區(qū),直到掃雷部隊的到來。
沿著掃雷隊挖掘出來的入場通道,記者們小心翼翼地按著警戒要求緩慢行進,爬到了坡度有六七十度的壩子雷場坡頂??粗懵兜臉涓?、竹根,焦土里散落的彈片,大家還是不由得一陣緊張??匆娎相l(xiāng)們在地里活動,大家懸著的心才逐漸放松下來。
“爺爺栽下的茶樹,30多年了,都不能動,不敢進去!”在雷場坡頂?shù)囊粋€土埂上,李運忠一邊說著自己的苦惱,一邊半倚著土埂擼起了右腿褲管,露出一條肉色的塑料假肢。他揉著膝蓋說:“走的路長一點,假肢與膝蓋接頭處就會疼,天陰下雨,更是折磨得夠嗆。”
2006年,李運忠在位于壩子雷場對面的草果地里干活時不幸踩到地雷,失去了右小腿,年僅26歲的他從此不能再干重體力活。10多年過去,這雷場上的土地依然是他一家人生活的主要來源,盡管害怕,他還是把這片土地看作命根子。不久前,他專門帶兩個孩子到壩子雷場杜富國負傷之處,給他們講述掃雷戰(zhàn)士的故事。
和李運忠同在一個村的盤金良更加不幸,他在地里干活時曾兩次觸雷,一次炸掉了右腿,一次又炸掉了左腿。
“我們就是希望早點把雷清出來,不再讓小輩們受害。”掃雷隊在此作業(yè)時,盤金良常常靜坐在雷場附近看著,有時候還和戰(zhàn)士們一起吃干糧。“看著這群年輕人趴在地里,我的心也懸著。”
說起杜富國的事,盤金良一邊用拐杖戳腳下的土,一邊說:“這么好的娃,為了我們,成了今天這個樣子,我們會永遠記住他。”
李運忠和盤金良所在的麻栗坡縣猛硐瑤族鄉(xiāng)壩子村委會長地村民小組有40來戶人家,30年來有6人被地雷炸死,8人被炸殘。把雷清干凈,是村里人的夙愿。如今,村民們圓了這個夢。
“全鄉(xiāng)兩萬多畝茶園有8000畝在雷區(qū),如今有5000多畝可以復(fù)耕了,相當于給全鄉(xiāng)5000多抵邊居住的農(nóng)民人均1畝土地。”猛硐鄉(xiāng)鄉(xiāng)長盤院華告訴記者,他們將把這些土地再次栽滿茶樹、種滿草果……
長地村的改變,大家看在眼里,唯獨只有在這里灑過汗、流過血,與村民們有著相同愿望的杜富國,卻看不到這番景致了。
“我常常夢到雷場,看到戰(zhàn)友們唱著嘹亮的軍歌,踏入雷場,那個場面,我感到無比自豪。”正在陸軍軍醫(yī)大學西南醫(yī)院康復(fù)中的杜富國依然惦記著雷場,惦記著生活在雷區(qū)附近的群眾。
一個聲音呼喚我
戰(zhàn)火硝煙早已散去,但中越邊境云南段中方一側(cè)土地里遺留的上百萬枚地雷和其他爆炸物,卻成為雷區(qū)附近5萬余名村民揮之不去的噩夢。
這里曾隨處可見的標有骷髏頭圖案的雷區(qū)禁入警示牌,令人毛骨悚然。
潛伏在地下的雷魔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。
麻栗坡縣天保鎮(zhèn)天保村委會八里河村,幾乎戶戶有假肢,家家有拐杖;有的村民被炸后身體里殘存了彈片,坐火車過安檢都會報警;有的家庭妻離子散,貧窮代代延續(xù)。
富寧縣田蓬鎮(zhèn)有個“地雷村”,名叫沙仁寨,87個人78條腿的慘痛過往,讓當?shù)厝丝嗖豢把浴?/p>
在杜富國負傷的猛硐鄉(xiāng),也有上百人被地雷炸死、炸殘,有的村民被炸死后,親人都不敢去收尸安葬。
雷患不除,邊境不寧。1992年至1994年、1997年至1999年,我國先后進行過兩次中越邊境云南段大面積掃雷。2015年夏,根據(jù)國務(wù)院和中央軍委命令,來自云南省軍區(qū)、原14集團軍、原13集團軍、西藏軍區(qū)的400余名勇士紛紛請纓出戰(zhàn),迅速集結(jié)奔赴云南,橫跨文山、紅河兩州6個邊境縣的中越邊境云南段第三次大面積掃雷行動隨之啟動。
杜富國就是其中的勇士之一,當時他剛滿24歲,入伍5年。
盡管身邊的戰(zhàn)友和家人紛紛勸他慎重考慮,但他毅然向組織提交了請戰(zhàn)書。
“當我了解到生活在雷區(qū)的村民10年被炸3次的慘痛事件時,我的心難以平靜,我感到冥冥之中這就是我的使命,一個聲音告訴我,我要去掃雷!”杜富國在請戰(zhàn)書里寫道。
2015年夏,杜富國從云南省軍區(qū)原某邊防團來到掃雷大隊,第一次見到了生活在雷區(qū)附近身體殘缺的老鄉(xiāng)們,那一刻,他讀懂了“為人民掃雷,為軍旗增輝”的誓言,暗暗下定決心:“一定要把這片片雷場清除,還邊境人民一片凈土。”
掃雷作戰(zhàn)3年,杜富國出入雷場千余次,累計排除爆炸物2400余枚。
驚天一擋成壯舉
在掃雷大隊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矩,那就是新同志第一次進雷場,必須由黨員干部走在前面帶隊,他們的命令就是“跟著我的腳印走!”大隊長這樣教會了中隊長,中隊長教會了分隊長,分隊長教會了班長,班長又教會了戰(zhàn)士……
“入了黨,我就能走在雷場最前,排除更危險的雷。”時任掃雷四隊隊長的龍泉回憶,在3年前面對為什么要入黨的提問時,杜富國說了這么一句話。這也意味著,杜富國有了進入最復(fù)雜的雷區(qū)、處置最難排的雷的資格。
2018年10月11日下午,壩子雷場一如往常。
爆破排雷后,山體表層的土壤已被翻松了半尺多,但戰(zhàn)士們?nèi)圆桓矣薪z毫松懈,各作業(yè)組屏氣凝神搜索著面前的每一寸土地。
掃雷作業(yè)時,一般兩人一組。在掃雷爆破作業(yè)深翻過一遍的陡坡上,杜富國和他的搭檔艾巖,身穿22斤重的防爆服,腳踏5斤重的防爆鞋,頭戴4斤重的防爆頭盔,彎著身子向前搜排。
這是中越邊境云南段第三次大面積掃雷行動的最后一塊任務(wù)雷場。如果一切順利,按計劃還有10天就能完成任務(wù)。
“嘀嗚,嘀嗚……”杜富國手中的探雷器響了。他用對講機報告:“發(fā)現(xiàn)少部分露于地表的一個彈體,初步判斷是一顆加重手榴彈。”
在接到“查明有無詭計設(shè)置”的指示后,杜富國對同組作業(yè)的艾巖說:“你退后,再退后一點,讓我來。”
正當杜富國按照作業(yè)規(guī)程,小心翼翼地清除彈體周圍的浮土時,意外發(fā)生了,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時間定格在14時39分許。
巨大的沖擊波讓剛剛轉(zhuǎn)身走出兩三米外的艾巖整個人都呆住了,頭盔被掀翻了,想叫人怎么都喊不出聲……
這一次,面對危險,杜富國又一次作出抉擇,以血肉之軀擋住危險,把生的希望留給戰(zhàn)友。隨后的3天3夜,歷經(jīng)5次大手術(shù)后,杜富國終于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。年僅27歲的他永遠失去了雙手和雙眼。
中央電視臺2018年度感動中國節(jié)目組委會在給杜富國的頒獎詞中寫道:“你退后,讓我來,六個字鐵骨錚錚,以血肉擋住危險,哪怕自己墜入深淵……”
臨危不懼,他的驚天一擋,感動無數(shù)人。
杜富國負傷10多天后,他的戰(zhàn)友們含悲帶淚,再次向壩子雷場挺進。
2018年11月16日下午,中越邊境云南段已掃雷場移交儀式在壩子雷場舉行,數(shù)十名掃雷官兵,一邊高唱軍歌,一邊手牽著手蹚過雷場。
這也標志著持續(xù)3年多的中越邊境云南段第三次大面積掃雷行動圓滿結(jié)束。
半年后,我們來到這片曾經(jīng)的雷場,只見去冬移栽的一棵棵南洋杉正在拔節(jié)生長,一蓬蓬老山蘭在靜靜舒展。
“這不就是我們的英雄之花嗎?純潔的靈魂,堅定的信念,頑強的意志。”同行的一位年長軍人看到老山蘭,觸景生情,“我們的排雷英雄富國同志不也像這老山蘭嗎?”
“頑強的生命備受了摧殘,墨綠的葉片熏滿了硝煙,芬芳的花朵開得更鮮艷……無私無畏裝點邊關(guān)。”站在老山主峰,上世紀80年代唱響中華大地的《我愛老山蘭》悲愴而又堅毅的旋律仿佛回蕩在耳畔。(左超)